巴黎海洋

穿越生命的迷霧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法國)施文英

(4)

隨著時間過去，兩人見面的頻率愈來愈低，書信愈來愈稀了。

碰到小雲時，她說，那個男生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有來找她了；上一封信還一直沒有回音…..

看到她眉頭深鎖，臉上有一種化不開的悒郁和憂傷，我心裡也跟著難受起來，卻笨拙得手足無措，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，只能說：

“或許他很忙，忙著適應大學生活吧？”

我心裡這樣想著，迫切的希望這是事實。不安的陰霾卻一直停駐在小雲臉上。

這時是高中的最後一年，課業的壓力，讓人喘不過氣來。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小雲了。

聽小雲班上的同學說，那個追求她的男生，好像變心了。她說：

小雲一段時間沒有收到回信，無心準備功課。一個周末，她出門去，找到了這個男生在校外租住的樓房。她按了門鈴，開門的，赫然是一位活潑的女生，挽著他的手出現在她眼前！

他承認參加校內的社團活動，認識了這位女生。因為籌備活動，她天天都去他的住處……

我聽後有些愕然：當初那份承諾，到哪裡去了？維持一份真誠不變的感情，真的那麼難嗎？

我多麼希望能像莎士比亞 “仲夏夜之夢” 裡的精靈，借奇異的花汁，讓這個男生回心轉意！

我心想，小雲的心情一定很低落，應該找一個時間，去看看她。想著想著，卻因為忙著準備考大學，堆積如山的參考書、模擬習題等著要做，我一直抽不出時間去走一趟……

沒有想到，這一拖延，竟成了一生的遺憾！

幾個星期後，聽到了小雲自殺的消息。

她班上同桌的女同學不停抽泣，噙著淚水說，小雲曾經告訴她：“我要寫一封信給他，約他下周日來我家，如果他不準時來，就看不到我了！”

她以為那只是情緒激動，一時的氣話，沒有想到在久等不到男生之後，小雲真的吞服了大量她母親的安眠藥！

同學哭問：為什麼她遽爾輕生？

為什麼？因為她把夢想都寄托在這份情感之上，而夢想飛錯了枝頭，棲息太短暫，又被挫敗擊落了？因為無情的現實擊碎了五彩的童話，再也沒有什麼比夢想破滅更痛徹心肺？

冰冷的夢想，伴著冰冷的身軀。

這時，向另一個世界送出再多狂喊，付出再多淚水，也無法贖回年輕的生命了。

紙錢在火花中化為灰燼，夢想隨烟飛飄散。

我們只能陪她走塵世的最後一程，慈悲的星光一路追隨相送。

人生有太多的疑問，我們卻無法找到答案：是因為人世間再也無可眷戀，所以走這條絕路？為了要以誠信面對不忠？還是要以年輕的生命，頑強對抗這個世界的荒謬？

這段時日，只是穿越空濛，穿越迷霧，看不到生命的亮光。

緊隨著淚飛夢滅的時節，是畢業的弦歌響起，載送莘莘學子離校。

年華似水，一去不復返。除了無望的回憶，這塊曾經承載過我們夢想的土地，還剩下什麼？

校園內有一棵巨大古老的菩提樹，原是這裡引人駐足的景觀。後來因為一次颱風的摧殘，兩棵菩提樹都倒了，令人痛心惋惜。菩提，是覺、智、道，開朗的圓融境界和徹悟途徑。菩提樹，象徵覺悟的智慧。樹的頺然倒下，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的缺乏智慧？

時間真能撫平一切嗎？我卻無法放下這段青澀歲月。

回首時，我總免不了有一份自責：如果當初周圍的人對小雲多一點關切，多一點勸說，或許悲劇不會發生？我們卻欠缺開導的智慧……

小雲當初和男同學交往時，我雖然也有點擔心，但懵懂的年齡，不理解什麼是愛；不能判斷，太早陷入情感的漩渦，究竟是禍是福？

當她在美麗的夢幻中編造虛擬的未來時，我們也沒有足夠的智慧去喚醒她……

人生有太多的誘惑，誓言，又豈能保證情感的忠貞？

生命需要呵護與捍衛，我們卻沒有衛護的武器，去阻止一個生命的消失，只是束手無措，一點也無能為力！

或許，我們可以原諒自己，只是一名高中生；但在法國，高中就有哲學的課程了。他們的高中生比我們有思考能力嗎？看到他們在會考中，用思辨的方式作答，就難免感嘆自己的不足。

離開這所中學，走出新北市。遠山聳翠，淡水溶溶。毓秀鍾靈的山水，無法抺去我的傷感……

(完)

(後記)香港文學雜誌”文綜”向我邀稿, 主題是”難忘的往事”。

我的短篇小說”穿越生命的迷霧”刊登在2015年第31期。現已將刋登的內容分4次刊載完畢。不過此處刊登的文章和雜誌的內容略有出入。